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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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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陽城依晉水江而建,晉水之陽,有一座精美園林,名曰訪桑園。據傳是前朝富商所建,後輾轉流落官府所有,李叔德上任晉陽留守,也曾有鄉紳豪傑建議他入住此園,但李叔德卻屢屢婉拒,表示晉陽府衙已經夠住了。

此番元帝欽點宋秉廉擔任晉陽監察使,卻無合適宅邸,李叔德便安排他入住訪桑園。宋秉廉入園一看,尚算滿意,只嫌棄訪桑園中這個桑字不好,改成了曉霽園。

曉霽園依山臨水,雨後初霽,山色空蒙,別具詩意。宋秉廉打從李府歸來,看見這一片綠意蔥蔥,心情卻並不十分美麗。

京官外調至邊關,雖品級不變,其實無異於貶謫。尤其他被調到晉陽這個清湯寡水的地方,雖名義上是個監察使,有權直接向京中參奏李叔德,但實際上,李叔德牢牢把控著這座城池的大小事宜,萬事都沒他半點插手的份。

所以他來晉陽,與李叔德那是相看兩相厭,但皇命在身,他還不得不每日去李府討些沒趣兒。

說起來,都怪自己好奇心過強,知道了那些不該知道的事,如今還能有官做,也算前世積德。宋秉廉此次調任,雖未有任何明面上的解釋,但他對此卻心知肚明,只盼著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平安度過餘生就好。

宋秉廉回來後,越想越覺得憋悶得慌,便喊下人過來,吩咐道:“去,給爺再找兩個娃兒過來。”

那人面露不忍,吞吞吐吐道:“爺,您多少也輕一點,昨兒那兩個沒能挺過去,早晨的時候沒的。”

宋秉廉微微一楞,“又死了?得,爺知道了,今天會小心一點的。”

說罷就揮手催他去辦。離京在外,也只有這點兒好,天高皇帝遠,沒多大點兒事,沒人管得著他。宋秉廉將雙腿翹搭在黃梨木八仙桌面,四仰八叉地靠著椅背,哼著小曲兒等人來伺候。

不久門口傳來動靜,宋秉廉瞇縫著眼道:“來了啊,給爺先倒個茶。”

“宋大人好清福啊。”

來者一句帶笑的調侃,卻嚇得宋秉廉差點沒翻下桌子。他匆匆忙忙放下腳,整理一身官袍,隨即戰戰兢兢地站起來,哈著腰向那人靠近過去,半晌才支支吾吾說出一句:“納蘭將軍,您、您怎麽回來了?”

來者正是納蘭非,他帶領金蛇衛跟隨元帝一路南巡,如果沒出差錯,此時應該跟著皇帝的龍船,正在大運河上飄著呢!宋秉廉滿心以為,納蘭非走了,此前所有的事兒都算揭過去,而他為了保命,也會至死保守秘密,誰知這位少年將軍,竟然去而覆返。

納蘭非似乎沒看見宋秉廉抖成個篩子般的驚恐模樣,徑自走向八仙桌的座首坐下,淡淡道:“只是想起來,還未跟宋大人好好告個別,總不好就這樣走了。”

宋秉廉額冒虛汗,裏層的內衫濕透,畢恭畢敬道:“將軍,您、您實在太客氣了,小人惶恐。”

納蘭非似笑非笑,窩進椅中,緊盯著宋秉廉,似深思般說道:“為何我覺得你其實並不惶恐,反而是有恃無恐呢?”

宋秉廉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大喊道:“將軍明察,小人萬死不敢有半點他想。”

“聽說你制了一本冊子,裏頭記了好些不該記的東西。宋秉廉,你不該呀,我納蘭家待你不薄,到最後也不忘給你個機會,而你,就是這般回報我的嗎?”納蘭非眼看著宋秉廉頭越垂越低、抖得越來越厲害,眸中的狠戾之色逐漸深濃,聲音也越來越輕,宋秉廉不敢聽,卻不得不豎起耳朵聽他的訓誡,生怕漏掉一個字。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不敢……”

宋秉廉翻來覆去便是這麽一句話,納蘭非聽得不耐煩,冷冷道:“這麽說,是我的消息來源有問題,你其實沒有制那本冊子?”

宋秉廉嚇得一哆嗦,立馬回道:“不是,不是……”

“冊子呢?”

宋秉廉連滾帶爬,跌跌撞撞走到書架旁,取出一本不起眼的《大學》,戰戰兢兢地交給納蘭非,同時跪地大哭道:“小人並非故意為之,小人只是當日無意撞見將軍……小人自覺罪該萬死,制此冊不過是希望將軍您能念在這麽多年小人肝腦塗地的份上饒我一命啊,將軍!”

納蘭隨手翻了翻那冊子,道:“還有嗎?”

宋秉廉幾乎將腦袋磕破,聞言猛地擡頭又搖頭道:“沒有了,絕對沒有了!”

他額間血乎乎一片,狼藉不堪。納蘭非似乎十分不忍,隨手從袖中掏出一條雪白絹帕丟過去,宋秉廉千恩萬謝地撿起來,捂著額頭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納蘭非十指相扣,久久不語,似乎十分為難。就在宋秉廉快要崩潰之時,他輕聲道:“本來,你撞見了那件事,就不該活著。”

宋秉廉立即保證道:“小人絕對保密、死也不說!”

納蘭非恍若未聞,拿起那本冊子繼續道:“結果你還做出這個東西試圖拿捏我。你說,我有何理由要留你?”

宋秉廉再沒有機會可以求饒,利劍劃破了他的喉嚨,隨即他的腦袋滾落在地。這個房間再次染血,不久之前是三個孩子,而今天,輪到了宋秉廉本人。

納蘭非蹙眉望向劍刃上的鮮血,再次從袖中取出一塊雪白絹帕,將之細細擦拭幹凈,收回劍鞘。他推翻桌上的油燈,並點燃火折子扔到燈油之中,隨即關門、離開。

納蘭非離開曉霽園後不久,更多的黑衣人手持油桶,在園中多處潑灑開來,隨即引燃重重大火。就這樣,百年故園,一夕之間化作灰燼。

李秀寧、宋紹等人向客棧掌櫃的問明方向,剛準備出發時,便隱隱察覺到東方半空被異常火光照亮。他們直覺有些不對,租了客棧的馬車往曉霽園趕去時,卻被堵在了半道上。

盛王朝本是有宵禁的,只近些年沒早前那般嚴厲,但入夜之後,這麽多人堵在大街上,還是李秀寧穿越後遇見的頭一回。百姓們紛紛傳言:“曉霽園著火了!”

李秀寧等人聞言,哪還顧得上坐車,紛紛下地徒步疾行。

曉霽園依水而建,照理說即便走水也會被很快撲滅,但今夜的大火勢不可擋,非尋常人能夠輕易靠近。李秀寧等人到達之時,發現李烈也已經趕到,正派官兵取水從外圍向內撲救。圍觀的百姓裏裏外外將幾條街都占滿,目測幾乎來了大半個晉陽城的百姓。

李烈見到妹妹,簡短道:“裏面傳來濃重的桐油味,應該是縱火,火勢太大,恐怕只能控制,不可撲滅了。”

李秀寧心道:怎麽才鎖定了兇手,兇手的住處便被縱火了?

宋紹問道:“宋秉廉可在裏頭,還有那些孩子……”

李烈搖了搖頭,道:“現在一切都未可知,只能等到火滅了,到裏頭查看,才知道具體是怎麽回事了。”

晉陽城另一頭,掌燈時分,李府開始用膳。宋秉廉天擦黑才走,李建民想給父親說說李秀寧的事情,一等竟等到這時辰。

席間,李叔德夫婦聽說白日裏女兒回來過,不由大喜過望,忙道:“怎麽不早說?”

李建民嘀咕道:“我倒是想說,您老人家有時間嗎?”

李叔德一楞,想起那日日來登門的宋秉廉,面色也有些悻悻。李夫人獨孤氏愛女心切,只問女兒的行蹤,道:“秀寧這會兒在哪呢,她看起來可好?”

李建民細細道來:“自然是受了些苦頭,如今看著已經大好了,只是聽說當日撞壞了頭,有些事記得不清楚了。是宋家老二救下了她,路上又遇見了幾個朋友,晌午一道來的,這會兒安排住在逢源樓,想著等您二老方便了,再接回府看您。”

獨孤氏這會兒也有些難過:“女兒好不容易回趟家,見一面還要這麽多波折。”

說著拿眼睛橫李叔德,李叔德心裏也不痛快著,只道:“趕緊吃飯,吃完了我們走一趟逢源樓。我這個做爹爹的對不住女兒,我去給她賠罪。”

一家人就加快速度扒飯,剛擱下碗筷,那邊李伯過來了,小聲對李叔德嘀嘀咕咕的說了句什麽。獨孤氏不樂,道:“在我們娘兒倆跟前,有什麽事不能大聲說。”

李叔德讓李伯去了,這才道:“是有客到了。夫人不如跟建民先去看看秀寧,我明兒再看她。”

李叔德雖與獨孤氏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但官場上的事情卻很少拿來與她煩心,獨孤氏也不樂意摻和男人的事,聞言便應下了,向李建民道:“你去準備一下,晚些時候咱娘兒倆就出發。”

李建民應下了,送獨孤氏回房後,便著人去備馬車,經過書房的時候,隱約聽見一個頗為耳熟的聲音,不由頓住腳步,輕輕推門往裏看了一眼。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就楞住了。

那客人雖背對著房門,但他一身標志般的紅衣,加上那倨傲的站姿,一眼就能認出他是納蘭非。這人不是隨皇帝下揚州了麽,怎麽出現在李府,而且是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尤其納蘭與李氏歷來不合,李建民著實想不通,這個人為什麽會私下拜訪,而父親又為何如此鄭重其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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